武汉长大的孩子，都转过他手边这根甜蜜指针
转糖的孩子长大了
街角转糖的小摊却不见了
曾经舍不得吃掉的
让人有些怀念了
下午，有四个人带着摄像机的专业的收声设备，来新吉庆街江八九的转糖摊，想采访他。他直接下了逐客令。
“名片，记者证，都没有。”在应对采访者这件事上，江八九已经很在行。
他是这条街上人气最旺的。很多人因为这个小摊放慢脚步，围观，拍照。长枪短炮，江八九习以为常，“武汉电视三四五六七台，还有报纸，我都上过了。”
尽管如此，镜头面前的他，还是会和平常不一样。对焦的声音响起，他就会去摸手边的工具。他跟我说起对镜头的疑惑，人们拍他，究竟是因为他转得好，还是因为现在转糖的少？
说话间，锅里那慢慢熬出的糖液，正散发出浅浅的香气。
如果不是接触到了转糖，江八九现在可能还在黄陂祁家湾的村子里种田。
改革开放后，武汉充满商机，生意好做，来钱快。江八九最初没有选择转糖，而是在三阳路友谊商店附近做生意，并在武汉站稳了脚跟。
但拿货时候一次意外骨折，让江八九的这次闯荡铩羽而归。一瓶闷酒，灌不醉压力山大的生活，他想起了做转糖的妹夫。
转糖是一门坐着就能挣钱的行当，“我还是有点转糖天赋的。”江八九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，观摩学习了两个月，他已经可以出师了，还有了一套自己熬糖画糖的诀窍。
他又回到了武汉，而且，在转糖最火的那些年，打出了自己的名声，“起码味道和看相还可以，别个才会经常买吧？”
他游走在汉口最热闹的地方，劳动街一带，七一和二中的门口，解放公园附近。江岸一带成长的人，童年里都有一份旋转的甜蜜记忆。
江八九多少年出街的行头都是如此：脚边，一只煤炉一口锅，锅里熬着金黄的糖液。面前矮桌打开，台面上画着一圈图案，中心一根指针，由人拨动，转到什么，就舀起糖液开画。
口味不是最重要的，转到什么图案才牵动人心。买糖的孩子总盼着指针停在龙或者飞机上，可天不遂人愿，指针一滑，从龙滑到了眼镜。不服，是不是桌下有机关？一看，空空如也，又兀自懊恼失落。
这时，台面上的大戏上演，及时转移了注意力。所有要表达的都在那柄勺子上。糖浆溢出来，浆液在面板上挥斥方遒，随性创作。孩子又兴奋起来，一副眼镜也不错。
按下一根小棍，一揭，透着琥珀色光的土特甜品举起来。甜如童年，易碎易逝，也如童年。
江八九可以一口气画一条立体的板龙，在行内，这就是转糖人水平的象征。
但现在，他坐在小凳上，翘一会腿，又伸直脚，没人光顾的时候，闲得似乎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。
现在没有人会专门跑到一家摊子上去买转糖的，江八九深刻明白这一点，毫无实用性的东西，“都是买东西多了两个钱，看到这个好玩就买一个而已。”
1949年出生的他，过了60岁后就开始不断地和媒体打交道，“大概艺术家都是老了才出名吧。”
最初他这么想，后来却发现，相比转糖手艺，人们更多会讨论他“靠转糖买了100平米的房子”的话题，尽管那房子买得很早。
采访虽然变多了，摊子生意却越来越难做，看的多，买的少，“连黄金地段都是这样了啊，哪像以前，5毛钱一串的时候都能卖200。宣传了，然后咧？”
转糖人吃的是闹市摆摊的饭，但现在人多的地方不让摆，人少了又没生意。于是，江八九身边的转糖人有了不同的命运，用积蓄开店最后盘垮的，回去种田的，开始做小生意的，风流云散。
他皱起眉头沉思，得不到答案后开始反问：“你觉得其他人傻不？”“那为啥他们想不出个办法？”
他自己的生存之道，有点误打误撞，摆摊的时候民间艺术家协会会长约他加入，深入学习民间艺术基础，然后考证，江八九成为了协会中唯一一个转糖人。
协会举办活动多，江八九不用躲避城管，各地开始请他过去，办活动的，或者直接给摊位他。
今天，属于昔日时代的集体回忆，正在慢慢复苏。
因为网上你可以买到太多怀旧的东西。虎头鞋，剪窗花，十字绣，以及老米酒。老集市如今也“互联网+”了。
转糖却是个例外。比如，很难想象如何去快递一包转糖——那也不是你亲手转的呀！
江八九还是用最传统的方式，留传这门他引以为傲的老手艺。用的糖，火候，怎么学的，怎么转的，怎么研究新的图案，他对外都一句话“保密”，传内不传外，他却还是手把手教会了他儿子转糖的功夫，从熬制到画糖。
“他老了会不会去做这个我不清楚，但是传承这方面的东西我已经做到了。”
没有转糖人做教学，也没有转糖人会去研究新型文化。江八九的转盘无论怎么变，都会是生肖加上一些物件。一代一代传下来，没有人在上面乱改过。“很多年轻人给我做过各种各样的图，乱七八糟，有些说了画不了，别人还不乐意。”
他知道机器猫，这是比较好操作的，用各种各样的圆描绘而成，而有些复杂的图案他都不知道名字。他说他很忙，参加活动，去吉庆街摆摊，还有各种地方邀请他做节目，根本没时间去上网忙弄一些花里胡哨的玩意。
我和他聊起现在的表情包，悲伤蛙一类。江八九皱起了眉头，强制终结掉了这个话题。
转糖的人一个个的少了，江八九的名气却越来越响亮。
但有一点他很清楚，他不想做一个转糖人的缩影，也不想挂上“最后的转糖人”的牌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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